比起凶手,我们为何更不放过刘鑫?

我与魏坤琳老师讨论对于江歌案的看法。我问:如果换做是我们遇到危险,你会怎么做?

他说:我当然会救你。一方面,我嫉恶如仇;另一方面,利他性是写入人类基因里的。群居动物在共同面临threatening crisis(威胁性情境)时,大多会选择合作互救而非自保

我说:但这里情况有所不同。我们并非共同面临危机,而是,我在走廊,你在门内,你已经安全了。而且假设对手在体力上完全碾压你我。

他说:嗯…那我也肯定会做点什么来营救同伴的。

我说,我也会的,因为我不能让朋友因为保护我而身处险境。

但此刻我转念一想,我握着保温杯,抱着键盘,经过理性、道德、良知的加工,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但我真能保证自己在生死关头不会脚软吗?

面对一个持刀行凶的疯子,我们没有经验,不会在平时有意识地防范,不会时时演习自己的反应……真的遇到了,或许大脑已经一片空白。

如果是这样,为什么人们无法原谅刘鑫,甚至对她的愤怒远远超过了对凶手的恨?

道歉不可耻且有用

为了延续基因数量并扩大遗传规模,群居动物往往需要建立种种利他性质的合作关系;当矛盾损害了关系,也倾向于通过事后弥补来修复重要伙伴关系(不少群居脊椎动物会在矛盾后显示出安抚的手势)。

人类的高等社交需求更是要求我们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。因为人总有逃避责任的心态,因此诚恳的道歉反而使得伤害者在一段关系中看上去更可贵,同时也使受害者减少再受伤害的担心。

迈阿密大学的McCullough教授研究人类的原谅行为时指出,只有以下情况出现时,受害者才会真正原谅伤害者:

1)侵害者设身处地为被害人着想,真正能够共情,体会到被害人的辛苦,饱含愧疚的道歉,而非简单一句“对不起,我错了”;

2)受害人重新认识侵害事件,通过补救措施将伤害的严重程度减轻。记住,这里必须是江歌母亲说“这不怪你”才算道歉有用,绝对不是刘鑫或她父母说“这不关我们的事”。

最真诚的道歉不仅包括说“对不起”,更要同时为做错的事情进行弥补,主动承担责任。而刘鑫和家人是怎么做的呢。恶语相向、威胁恐吓、逃避责任。

有人说,因为网上关于陈世峰的黑料极少,因此大家只能抓住刘鑫当无辜的祭品。

刘鑫无辜吗?一开始是的。她如果开门,可能并不会改变江歌殒命的结局,反而会多一个受害者。但事件发展到后来就变质了。

犯众怒的不是不开门,而是刘鑫事后不安抚、不弥补、不悲伤、不感激、不出席追悼会,只有迟到且不诚恳的道歉。

公正的世界,只存在于假说

有人问我,刘鑫是做错了,但她也没有杀人,凶手才是此案中更恶劣的因素。为什么大家忽略凶手,却不肯放过刘鑫?

社会心理学中有一个著名理论,称为“公正世界假设 (Just world hypothesis)”。每个人都愿意相信世界是公平的,愿意相信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

公正世界假设导致的一个方向是复仇情结。各类复仇题材的影视文学作品之所以脍炙人口,就是因为符合了人们心中的公正世界:不信抬头看,苍天饶过谁?

而现实中呢,凶手陈世锋最终会被法律制裁。但至于刘鑫,她确实作了恶,却没有犯法。刘鑫不会受到任何(法律)惩罚,并且永远不会。这打破了人们心中的公正世界,违背了善恶终有报的信念。

而且,这个极端个案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后果:出了人命。死亡焦虑一旦被触发,人们会因为对抗恐惧感而立即启动强烈的世界观防御——“如果我们放过陈世锋,法律也不会放过他;但如果我们放过刘鑫,她就真的被放过了。

公正世界假设会导致的另一个极端做法,是受害者有罪论(被杀死于话多,被强奸因为衣着暴露等)。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控制自身的恐惧感,乐观面对世界(我说话少,我穿得多,我就安全了)。江歌事件中,刘鑫及其父母采用的就是受害者有罪论(“你女儿自己命短”、“是她自己激怒了凶手”)的归因风格。

而对公众来说,江歌没什么可被责怪的,那刘鑫这样一个无义之朋出现得可谓恰如其分。虽说凶手是血案的主因,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,遇到杀人狂魔是小概率事件,但遇到无情无义的朋友却是大概率情况。对刘鑫的指责可以降低人们恐惧感和焦虑感:我只要确保我身边的朋友不是这种人,我就可以得救了。#你们有多少人问了自己身边的朋友会不会开门?#

我其实不想从人性的角度去对刘鑫口诛笔伐,因为她确实真的并没有罪大恶极。

但是公众依然有理由愤怒,因为这关乎良俗公序。身为父母,我一直希望教给孩子的是正直、善良、宽容、乐于助人但她的出现,却的的确确让很多和我一样的父母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观。

这个世界上不可能都是陈世锋,也不可能都是江歌,但如果这个世界都是刘鑫,那可能是真的不会好了。

作者 | 张昕,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,公众号Dr昕理学(ID:PKUPsyXin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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